留住大山里的医者
——红十字博爱卫生站援建与乡村医生培训计划十年记
王鹏最羡慕的,是县城里的医生,不用在风霜雪雨中连夜出诊;王鹏最怕的,是雨雪之夜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这意味着他又要独行在冬夜的风中,彻夜不归……
王鹏是湖南省桃源县郝坪乡岩桥坪村的一名乡村医生,已经驻村16年,却是郝坪乡最年轻的乡村医生。该乡共有12个村,6名村医。而在全国,这一比例大约为250万(自然村)比138万,远未达到每千人配备一名乡村医生的原则性要求。
乡村医生是我国医疗卫生体系的末梢神经,村医断层,则乡村健康防线失守。2006年,为协助政府改善贫困地区医疗卫生条件,中国红十字基金会启动红十字博爱卫生站援建计划和乡村医生培训计划。10年过去,在国家政策大力推动下,村医待遇已经有所改善,但时代发展一日千里,城乡差别日益扩大,变与不变之中,如何为大山留住更多耐得住寂寞的年轻医者,依然是个需要全社会共同关注的民生命题。
桃源深处,一个乡村医生的日常
桃源地处湘西,毗邻张家界,境内峰恋起伏、沟壑纵横、溪河密布,全县农业人口81.61万、8748个村民小组,绝大多数分散居住在山里。
岩桥坪村是桃源县最北部的一个大村,也是一个留守老人、妇女、儿童居多的“空心村”。村长张以春介绍,全村有登记人口1578人,常住村里的只有一半,其中65岁以上老人170余位,儿童近300名。
服务对象不同,乡村医生的日常也和城市医生有着太多差异:没有周末双休,很少坐堂问诊,常年斜跨一只破旧的出诊箱往返于大山之间。因为山路行走不便,他们很少穿白大褂。
但他们也是村里最受尊敬和离不开的知识分子。村里老人大多患有高血压、血栓、冠心病等慢性病,日常理疗只能依靠村医。村民去城里买回药,输液注射要找他们帮忙。预防接种、妇女保健、医疗建档、定期体检……这些看似琐碎、单调且乏味的工作,消磨着村医的时光和年轻时许下的雄心壮志,也让向往城市生活的年轻医学生不愿归来。
不平淡的时候也有,尤其是深夜出诊。开车一路狂奔在弯急坡多的狭窄山路,没有路灯,地面湿滑,一个不慎就是车毁人亡。这样的夜诊,王鹏一年要出六七十次,最近一次是11月底,凌晨3点送一位肾结石突发的患者去县医院,返回已经天明。2012年买的一辆五菱之光面包车,短短四年就跑了13万公里,三四十里山路,他夜里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跑个来回。
王鹏说,自己行医16年,比起大城市医院的医生能力太弱,只能看一些常见病,给村民提供输液、调理等最基本的医疗服务。但对于世代生活在山里的乡亲们来说,每一个有乡村医生的村子都是幸运的。
沙溪村、郭家垭村与岩桥坪村接壤,地形地貌条件更差,但这两个村都没有独立卫生室。从被调往岩桥坪村第一天起,这两个村就被划入了王鹏的出诊范围。最远的一次,他独自开车走了个把小时,一路问过去,才找到40公里外患者的家。
对于这种幸运抑或不幸,老家在广西山区的李鹏有切身体会。“小时候,外婆脚上长了一种疽疮,一走路就钻心的疼。附近没有乡村医生,只能靠亲戚去城里描述病情,再抓药回来自己涂抹,很久都不见效。”李鹏说,后来外婆疼得没办法,家里就改装了一个大背篓,把老人家背到了县城。
李鹏是上汽通用五菱公司的湘西地区售后服务负责人,岩桥坪村红十字博爱卫生站即由该公司援建。2006年至今,该公司已通过中国红十字基金会在全国各地累计援建199所博爱卫生站。“公司很多员工都出身农村,对当地缺医少药的状况感同身受。公司能够帮助贫困边远山区建设博爱卫生站,体现了企业对社会的良知和担当,让我们感觉非常自豪。”李鹏说。
断层困境,白发村医“退而不休”
乡村医生的断代流失,大抵与30年来空前繁荣的中国农民进城潮同步。缺少了人口根基,除了子承父业,农村再难寻培育乡村医生的土壤。而由于环境差、工资低、发展空间小,年轻医学生也不愿来到乡下,白发村医“退而不休”,在中西部农村地区成为常态。
苗寨医生李春燕是第一个引起全国关注的乡村医生。2005年,因拼命抢救一个从出生到死亡只有8个小时的婴儿,27岁的李春燕被媒体意外发现,当选2015年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当时,外嫁该村的她已经在村里待了近4年,卖掉耕牛自建了全村唯一一座卫生室。
2005年也是中国医改的重要转折点。当年发布的中央一号文件强调,“坚持以农村为重点的卫生工作方针,积极稳妥推进新型农村合作医疗试点和农村医疗救助工作,实施农村医疗卫生基础设施建设规划,加快农村医疗卫生人才培养,提高农村医疗服务水平和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能力”。
“李春燕的行医现状,是中国乡村医生群体的一个缩影。在很多偏远山村,乡村医生是村里最后的知识分子,但他们的待遇、工作环境却与他们的身份并不匹配。”中国红十字基金会副理事长刘选国回忆,当时看到李春燕的故事后,红基会感觉必须为中国的乡村医生做点什么,“最起码医疗环境要有所保障”。
2006年1月15日,全国第一所红十字博爱卫生站在贵州省从江县雍里乡大塘村挂牌启用。此后10年,中国红基会累计投入资金4.6亿元,在全国援建2375所博爱卫生院(站),培训6208名乡村医生,开展了“寻找最美乡村医生”系列公益活动,“索道医生”“竹篮医生”“马背医生”等一大批特点鲜明的乡村医生受到社会关注。
村医待遇也得到了改善。2015年3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乡村医生队伍建设的实施意见》强调,在2014年、2015年将农村地区新增人均5元基本公共卫生服务补助资金全部用于乡村医生的基础上,未来新增补助资金继续重点向乡村医生倾斜,并综合考虑基本医疗和基本公共卫生服务补偿情况,对乡村医生给予定额补助。
但乡村医生依然在快速流失。“不纯是钱的事。”王鹏算了一下,从经济角度看,自己月收入近2000元,每年5000余元公共卫生服务补助,加上5元门诊费和20元起的出诊费,虽然比不上外出打工,但在农村还算可观,离家也近。他认为,农村生活乏味、发展空间小、上升通道不畅、医学水平长期得不到提升,是年轻医学生不愿留守乡村的主要原因。
这种认知,与王鹏的亲身感受有关。王家三代行医,爷爷解放前是一名郎中,父亲王铭层当了48年赤脚医生,至今仍在行医,王鹏从常德卫校毕业后,已扎根岩桥坪村16年,半医半农,经历过收入最微薄的艰难岁月,如今遇上了好时候,他心满意足。
但事实上,对于在大城市学习和生活惯了的年轻医学生来说,这样的薪水哪怕比起以前大幅增长,仍然毫无吸引力。学有所成的年轻人不愿归来,导致贫困农村地区的乡村医生普遍年龄偏大,能力偏弱。一份统计数据显示,全国村卫生室从业的138万名乡村医生中,具有全国统一考核的执业(助理)医师资格的只有29万人,平均年龄50岁以上。
这也导致乡村医生更难面对一些疑难杂症,更有可能在诊疗过程中出现事故。“一旦遇上一起,人生基本就毁了。”王鹏回忆,数年前,他给一位患感冒的孩子开了几片阿莫西林,当天晚上就接到家长电话--孩子药物过敏。他又惊又怕,连夜将孩子送往医院,还好无大碍。尽管行医这条路看起来已经不那么好走,他依然希望正在读高中的儿子学医。
谁来守护?援助模式转型升级
老的一批乡村医生退休后,还有谁为乡亲们守护生命健康?《关于进一步加强乡村医生队伍建设的实施意见》给出了答案:改革乡村医生服务模式和激励机制,落实和完善乡村医生补偿、养老和培养培训政策,重点实施面向村卫生室、以农村生源为主的3年制中、高职免费医学生培养,为乡村医生打造留得住、有保障、能发展的舞台。
2014年,中国红基会综合多年项目经验,开展多方调研并征求村医意见,对博爱卫生站项目进行全新升级,实施“新站新健康”项目,援建标准从10万元提高到15万元,实行标准化、连锁化、品牌化软硬件一体化建设,并专门从援助资金中拨付1万元,用于资助乡村医生提升自身能力。
乡村医生培训计划也在持续推进和升级之中,目前已经举办64期培训班,培训乡村医生6208名。来自山东德州的乡村医生张俊梅介绍,通过培训班平台,来自天南海北的学友已经建了几个乡村医生微信群,一旦遇到此前未接触过的病例,可以即时在微信群请教交流,寻求解决方案。“乡村医生和城市医生所处的医疗环境不同,也没有那么多高精尖设备,相互之间分享的一些经验和土方子,可能更能满足乡亲们的需求。”她说。
互联网技术发展的红利,也给乡村医生带来了新的学习机会。中国红基会赈灾发展项目总监傅阳介绍,目前中国红基会正在设计一套乡村医生线上培训方案,希望通过引入医学专家、三甲医院医师和经验丰富的乡村医生开展网络授课,为处身偏远山区的乡村医生带来顶尖、先进的教学资源,助其开阔视野、提升能力。
同时,中国红基会还将引入“发现”机制,通过卫生站与捐赠方、专业医疗卫生机构、“天使之旅”志愿者的有效对接,拓展卫生站在社区人道救助层面的功能,吸引更多人道资源进入乡村,使其成为集乡村卫生服务站、捐赠人公益活动站和红十字志愿服务站为一体的农村地区人道公益中心。
“越是贫困农村地区的大病儿童,越需要社会帮助。但恰恰是他们最不了解求助渠道,不会用互联网传播工具,往往被淹没在信息的大海里。”傅阳认为,乡村医生常年行走村寨,是当地最有威望、最了解情况的人,能够以最快速度发现最需要救助的对象,发声也更让人信服,专业性更强。
全民健康已经上升为国家战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指出,没有全民健康就没有全民小康。《“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提出,要实施健康扶贫工程,加大对中西部贫困地区医疗卫生机构建设支持力度,提升服务能力,保障贫困人口健康,到2030年基本形成15分钟基本医疗卫生服务圈,实现每千名常住人口注册护士数达到4.7人。毫无疑问,这将需要更多富有责任心、能力更强的乡村医生,也需要凝聚更广泛人道力量,打通乡村医生的上升通道,改善他们的生活和工作环境,为他们提供更广阔的成长空间。
(新闻来源:《中国红十字报》 责任编辑:刘思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