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历史研究】
筚路蓝缕启山林
——纪念中国红十字会建会116周年
池子华
1904年3月10日，中国红十字会诞生。中国红十字会从无到有，创始人是谁？是一个不能不明确的问题。
五国合办意味什么？
1904年3月10日，光绪三十年正月二十四日，历史将永远记住这一天。下午5时一刻，中、英、法、德、美五国代表集会于上海英租界公共工部局议事，宣布共同组建上海万国红十字支会（7天后，也就是3月17日，正式定名为“上海万国红十字会”），以救助日俄战争中的中国难民。上海万国红十字会的成立，也标志着中国红十字会的诞生。李提摩太在其回忆录《亲历晚清四十五年》中不无自豪地写道：“我们组成了一个国际红十字会组织，中国人、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德国人，还有其他民族的人在这个组织里共同合作。”这就意味着上海万国红十字会是5个国家联手发起，创始人也来自于这5个国家，而不仅仅是中国人。
那么，为什么取名上海万国红十字会？“万国”，即“国际”之意，是当时的流行语汇。五国合办使诞生于上海的这一红十字组织具有了“万国”性，除此之外，关键在于中国还没有一个统一的红十字组织，成立红十字会也非一蹴而就那么简单，只能临时抱佛脚，便宜行事，正如史书所载，“中国向无红十字会，仓猝不能成立，故用万国红十字会之名义。”取名上海万国红十字会，可谓实逼无奈，情非得已。
同时，正如红会史籍所说，上海万国红十字会虽“经五中立国权宜联合”，但“在中国地方创始承办，中国遂永有红十字会主权。”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理由把1904年3月10日上海万国红十字会组建日视为中国红十字会的诞生日。
根据磋商，上海万国红十字会实行董事会制，中西方共45名董事，其中西董35人，华董10人（不久追加1名）。这46名创始董事，其实就是中国红十字会的创始人群。换句话说，中国红十字会创始人有46名之多。而李提摩太、沈敦和、施则敬、任锡汾、吕海寰、盛宣怀、吴重熹七人，就是创始人群的杰出代表。
李提摩太：西方的创始代表
在35名西董中，经协商，推举英刑司威金生、公共租界工部局总董、法租界工部局总董、李提摩太、律师麦尼而、医生巴伦、傅密生，共7人为“办事董事”（相当于常务董事，其中两工部局值年总董为当然办事董事），具体执行人道使命。这其中李提摩太起着决定性作用。
李提摩太是英国传教士，1870年来华，先后在山东、天津、山西等地传教，是有名的“中国通”、慈善家、社会活动家。1890年受李鸿章聘请出任天津《时报》主笔，1891年任上海同文书会总干事后，大量出版中文报刊，传播西方文化。1895年在北京参加康有为领导的强学会，为中国的维新运动推波助澜。1898年9月拟出任光绪皇帝的顾问，因慈禧太后发动政变而成泡影。他是在华传教士中极具影响力的人物，曾和沈敦和一起创建山西大学，是中西方沟通的“桥梁”。正是在他不遗余力的斡旋之下，英、法、德、美四国领事才答应与中国方面联合，共同发起成立上海万国红十字会，如《大公报》评论说，“经李提摩太从中说项，始得定议。”没有他的积极奔走，很难如此快的达成五国合办的愿望。
上海万国红十字会成立后，李提摩太和沈敦和分别担任“外方秘书”和“中方秘书”，扮演着牵头人或召集人的角色。李提摩太与辽宁营口的魏伯诗德同为传教士，交往密切，凭借这种特殊关系，直接促成上海万国红十字会第一分会营口分会的顺利组建，并迅速将“营口模式”在东北“复制”推广，为人道救援铺平道路。李提摩太不愧为上海万国红十字会西方发起人的杰出代表。
沈敦和、施则敬、任锡汾：中国民间的“三驾马车”
来自中方的创始董事有沈敦和、施则敬、严小舫、朱葆三、周金箴、徐润、苏宝森、陈润夫、曾少卿、朱礼琦、任锡汾，共11名。他们来自于上海绅商阶层，如严信厚（字小舫），浙江宁波慈溪人，被誉为“宁波帮”的“开山鼻祖”，经营盐业、金融、实业，上海商务总会总理，既是上海工商界的巨擘，更是慈善界的“头面人物”。朱佩珍（字葆三），浙江宁波定海人，是著名实业家，他的投资涉及工商、金融、交通、公用事业等多个领域，如浙江实业、四明、中华、江南等银行；华安、华兴、华成保险公司和华安合群人寿保险公司；宁绍、长和、永利、永安、舟山、大达轮船公司；上海华商电车公司、定海电气公司、舟山电灯公司、上海自来水公司；上海绢丝厂、华商水泥公司、长兴煤矿公司、上海第一呢绒厂、宁波和丰纱厂及马来亚吉邦橡胶公司，等等。他因此而成为上海工商金融界显赫一时的“闻人”。周晋镳（字金箴），浙江宁波人，1887年弃官到上海创业，先后投资上海华新纺织新局、中法药房、轮船招商局、元丰面粉厂、大有榨油厂、赣丰饼油公司等，是“宁波帮”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徐润（字润立），广东香山人，是上海首屈一指经营茶叶出口的“茶王”和“地产大王”，投资开办多家工矿企业，是当时上海滩的大富豪、大资本家，是上海绅商中的“重量级”人物。苏宝森，浙江鄞县人，洋布业商人，上海商会负责人。陈润夫（字作霖），江西清江人，经营天顺祥票号，江西会馆董事，是上海商业会议公所（商务总会）议董，旅沪江西商人代表性人物。曾铸（字少卿），福建同安人，经营南洋大米，获利甚厚，又开设“建发号”，经营海味、食糖与洋货，一跃而成为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大资本家。朱仲宾（字礼琦），担任翻译事务，后任上海商务总会书记。如此等等。他们不是实业家，就是商人，或是寓居上海的绅士，是绅商阶层中有活力、有能量的一个群体。他们参与上海万国红十字会创始，可以一呼百应，同时提供后援保障，毕竟他们财大气粗，具有呼风唤雨的社会影响力。
中方创会董事中，沈敦和、施则敬、任锡汾三人是“办事董事”，代表上海绅商执行会务。沈敦和（字仲礼），浙江宁波人，英国剑桥大学肄业，历任张家口洋务局督办、山西省洋务局督办、山西大学堂督办、江南水师学堂提调、吴淞自强军营机处总办、上海记名海关道等职，“不独为军界之干材，也是外交界、慈善界、企业界出类拔萃的人物。”他的搭档施则敬（字临元），江苏吴江震泽人，经营商业，为上海丝业董事，上海滩著名慈善家。而任锡汾（字逢辛），江苏宜兴人，官至四川川东道，是一位热衷慈善事业的慈善家，被誉为“义赈好手”。三人不负众望，为上海万国红十字会的创始与运行呕心沥血，是日俄战争救护的“关键人物”。作为创始人的“三驾马车”，他们的业绩载入史册，得到公认。尤其是沈敦和，更是早期中国红十字运动的“灵魂”，红会史籍“点赞”说：“论开创则百世不祧之祖，论慈善则万家生佛之宗”。他在中国红十字运动初期发展史上的地位，无可替代。
吕海寰、盛宣怀、吴重熹：中国官方的创始代表
上海万国红十字会成立时，清政府没有出场，所谓五国“合办”，自然给人一种名不副实的印象，难怪在成立大会上有德商禅臣行总理发出“中国政府亦将合力办理否”之疑问了。因宣布“局外中立”，清政府未便抛头露面，也取得四国谅解。尽管有此难言之隐，但绝不是冷眼旁观。事实上，清政府对上海万国红十字会的创设动向，密切关注，时任驻沪商约大臣吕海寰、盛宣怀和会办电政大臣吴重熹，都与沈敦和、施则敬、任锡汾等上海名流过从甚密，保持“热线”联系，他们秉承清政府旨意，鼓动沈敦和等与寓沪英、法、德、美官商合力经办红十字会。《万国红十字会公启》称：“本会前因俄日两国在东三省骤开兵衅，商民苦难出险。当经禀奉吕尚书（吕海寰）、盛宫保（盛宣怀）、吴侍郎（吴重熹），转商寓沪英、法、德、美各官商，合办红十字会。”毫无疑问，上海万国红十字会的发起成立，得力于清政府的“暗箱操作”。清政府没有出场，但却在“幕后”指挥。
上海万国红十字会成立后，清政府转换角色，从幕后走到前台，公开支持万国红会的活动。这其中吕海寰、盛宣怀、吴重熹三大臣作为“钦差大臣”，成为代表官方的创始人物。吕海寰（字镜宇），山东莱州掖县人，历任兵部车驾司总办兼则例馆提调、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总办章京、兵部员外郎等职。1902年官至工部尚书的他被朝廷任命为钦差办理商约大臣，在沪与西方列强进行商约谈判，盛宣怀、吴重熹会办，予以协助。因在沪办理商约的关系，吕海寰受命鼎力支持上海万国红十字会的创建。盛宣怀（字杏荪），江苏武进人，历任轮船招商局督办、中国电报局总办、华盛纺织总厂督办等，是当时屈指可数的洋务企业家，1902年始出任会办商约大臣、办理商税事务大臣，协助吕海寰与各国进行增加关税、改订商约的谈判，由此与红十字会结缘。吴重熹（字仲怡），山东海丰人，历任河南陈州府知府、护理直隶总督、署理江西巡抚、邮传部侍郎等职。他在上海会办商约大臣期间与吕海寰、盛宣怀秉承朝廷旨意，推动上海万国红十字会的建立。
清政府“钦差”三大臣直接参与上海万国红十字会的创办，一方面表明“合办”姿态，1904年5月24日，清政府还拨出帑银10万两，资助上海万国红十字会的人道行动。另一方面，三大臣的官方背景，使人道资源动员更加便捷有力，《申报》《新闻报》等媒体就有三大臣领衔，“三驾马车”联名的“拨助捐款”的通电以及募捐广告，连篇累牍，得到全国各阶层的广泛响应，捐款源源不断。也是因为创始人的经历，盛宣怀成为晚清时期中国红会首任会长，吕海寰成为民国时期中国红会首任会长。
闪光的红十字勋章
五国合办，以中国为主导的上海万国红十字会，海内外筹款募捐，在东北广设分会，持续开展战争期间的难民出险和战后恢复重建、难民灾民救济及安置，直到1907年才告结束。这场人道救援行动，救助总人数达46.7万人，建立了卓越的历史功勋。
鉴于五国合办上海万国红十字会使命完成，中国红十字会走上自立自主的发展道路，1907年7月21日，吕海寰、盛宣怀联衔上奏朝廷，“请立案奖叙”，对有功之人进行表彰。朝廷准奏。1908年4月，东三省总督徐世昌遵旨查明上海万国红十字会“在事出力中西员绅职名，奏给奖叙”。除三大臣为朝廷重臣不再奖叙之列外，其中中方办事董事沈敦和、施则敬、任锡汾以及董事徐润、周晋镳，西方创始代表李提摩太以及办事董事威金生、麦尼而、傅密生等，荣获“中国红十字会一等金质勋章”。这是对他们筚路蓝缕开创之功的褒奖，可谓名至实归。
（作者系红十字运动研究中心主任，苏州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